失控
她獨自一人坐在荷花池的廊道上，無神的目光投向池面，對周遭動靜充耳不聞，從早晨睜眼後就未曾開過口。
柳兒保持著不讓她感到排斥的距離急得來回踱步，哪怕她才剛讓人去通知趙書君，此刻依然覺得太慢。
也不怪他們如此擔憂，因為她們的夫人一旦失控便會對自己痛下殺手毫不留情，如今孱弱的身子就是她一次次的反覆傷害自己造就的，他們無力阻止，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去請趙書君。
她曾帶著任務去往現世界，因來自於不同世界的干涉，定理限制與顧及世界平衡必定會使她受到壓制，而她這般身份地位以及能力的人受到的壓制會更為沉重，除了本身力量的剝奪，在現世界的一次次輪迴也注定痛苦。
她沒有因痛苦失去善良本心卻在精神上卻出現異常，她的情緒不穩，反噬巨大。
她知道有人去通知，這也是她的默許，因為她明白自己獨自一人她會撐不過去，而此刻她也在用全身力氣控制自己，拼命壓抑想殺了自己的情緒。
她知道趙書君不能失去她，她愛他，她想為他而活，所以她在努力。
她也知道趙書君看她自我傷害有多痛，她不想他痛，她承諾過會努力控制，所以她還在努力。
但這終究不是她努力就能控制住的。
身旁傳來聲響，是匆忙趕回來的趙書君在她旁邊坐下，他的神情看上去不急但衣衫卻略顯凌亂，他沒有開口也沒有碰觸，甚至沒有看她，只是依過往的經驗靜靜地陪在她身邊，除了讓她穩定情緒之外，也預防她來個措手不及。
他的妻子太聰明，甚至會演戲欺騙讓人放鬆警惕，他不得不防。
「又是事情忙一半趕回來的嗎？」她趴在欄杆上，一手垂至池子裡晃盪。
「嗯，不礙事。」
「我又給你添麻煩了。」
「沒有。」
她抬頭朝他笑了笑，又趴回欄杆上。
「我老是給你添麻煩，老是害你事情忙一半就得回來。」
「無妨。」
她默了默，看著池子裡自己的倒影，整個人沉了下來。
「書君，你愛我嗎？」
「愛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因為是妳，沒有為什麼。」
她看向他，但他的回答她卻沒有聽進幾分。
「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，你分明不喜歡麻煩，卻因為我不得不待在這裡，你應該要放棄我，去過你自己的日子。」
「我想要的只有妳。」
「你只是有著執著。」
「我是因愛妳而要妳。」
「我總是害你受傷、讓你難受，你跟我在一起只有痛苦而已。」
「我覺得如何不是由妳定義，只要有妳，就是生活再苦對我而言都不重要。」
她沉默了，他也沒有再多說，問一句答一句是因為他明白現在的她不能有過多刺激，他若多說了反而會造成嚴重後果。
她的冷靜是因為腦袋還能運轉。
她重新轉回荷花池，把視線放在遠處的水榭上，平靜的池面與靜立的水榭透著一股安詳氣息，但這份氣息卻帶著她往更深沉的沼澤沉溺。
良久，她靜靜地站起身走上荷花池，輕盈的腳步踩在水面上，讓平靜的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，而他卻沒有移動，僅是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，任由她去釋放壓抑的情緒。
不行，妳答應過他的。
她用腳尖在水面上輕點了一下，看著蕩漾的漣漪似乎覺得有趣。
妳答應他了。
她向前踏了一步，用腳將前面的荷花移開，認真地研究荷花莖葉的模樣。
他會很難受的。
她踮著腳尖一步一步向前，像是踩著水坑玩的天真少女。
他會瘋的。
最後，她停在荷花池的中央，望著水裡的倒影。
他會瘋掉的。
但她卻沒看進什麼，眼裡只有一汪無盡黑暗的深潭，半晌她抬起頭看著湛藍的天，突然地一股輕鬆。
因為她的內心拉扯戰最終還是輸了，那汪深潭像渴望祭品一般無情地將她拉入深淵，不留一點餘地。
『我想消失。』
她回過身給趙書君一個燦爛笑容，就好似一場無聲告別，同時屬於她的靈力環一瞬間從背後張開，空中浮現出無數密密麻麻的靈力長劍，劍尖朝向都是她自己。
她明白如若要死絕不能有半分猶豫，因為他的動作會更快，他一直注意著她的狀況就是為了攔下她，所以那些透明的靈力長劍從浮現到落下也不過幾秒時間。
早就做著準備的趙書君在看見她的笑容時就已經動身，他用最快的速度在眨眼來到她面前，卻還是差了那麼一點。
她在離他一步之遙的距離，用無數長劍貫穿自己，而他只來得及接住她軟倒的身軀。
「仙兒！」
顧不得自身安危，他綻開全部靈力包裹住殘破不堪的她，一面阻止她靈力外洩，一面做緊急治療。
「喚醫官！」
她最後知道的，只有他緊繃的輪廓線，還有全身的顫抖。
等她再次睜開雙眼，她看見的是熟悉的房間，這一刻她明白她又被救起了。
裡世界的命說不好死，但殺戮是常態，若說好死，只要有心想救都大概率能救活，她就是如此才到如今依然活著。
因為趙書君不會讓她死，她的家人也不會袖手旁觀，而他們背後有龐大資源。
有時候她也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。
艱難地轉過頭看見守候在一旁的趙書君，憔悴的面容與邋遢的青鬚訴說著他連日來的未歇息，他的擔憂目光在確認與她對上視線後才終於放鬆，整個人也大大地鬆了口氣。
「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聽見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道歉，他閉了閉眼，然後才輕輕勾著她的手，撫上她因重傷而消瘦的面龐。
「別道歉，妳只是病了。」
「……我讓……他們去找你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……有進步了吧……？」
「嗯，比妳獨自躲起來好多了。」
她給他一個虛弱的笑容，他也無奈地笑了下。
「……你去……休息一下吧……」
「我無事，我不離開。」
「……那你……到床上來……有你在……我也比較能睡的安穩……」
「好。」
他退去外衣躺上床，小心翼翼地將她虛抱在懷中，她閉上眼，淺淺地埋進他懷裡。
既然這一次又沒死成，那在下一次完全失控之前，她會好好地為他活著。
就是這一次不知道又要養多久的身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