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天
黃沙塵土的戰場上,刀劍無眼,此起彼落的哀嚎蓋不住利器穿透的聲響,兵器碰撞的鏗鏘伴著戰場士兵的吶喊一波又一波,有人在逃,有人在追,哀鴻遍野,血流成河。
他在戰場之中,更準確地來說,是身陷敵軍之中,他為職責逆行向前隻身潛伏進入敵軍,他知道他做的事危險,但他並非單純地衝動行事,他評估過知道自己能回來的可能有多少所以才決意行動。
只是他沒想到她會為追他而來。
她在知道他的瘋狂舉動後並沒有想規勸他回頭,她只想伴他左右,她可以為他指路也可以為他出計,就是都不需要,她也能做他的擋箭牌。
戰爭,她不怕。
「聽話!回去!」
「我能幫你。」
她笑著,她有那個能力,她能在戰場上立足,也能為戰爭謀劃,他知道,但是他不願。
戰場是何等殘酷無情的地方,他不想讓她涉足,他甚至想把她藏起來讓她活在沒有危險的世界。
百般苦勸無果,然後在他滿心擔憂而反應不及時,她先一步發現危險,上前擋在他前面。
他只來得及看到兩柄嗜血刀與濺在他身上的嫣紅。
那是她的血。
「仙兒!」
長年征戰的心理素質讓他沒有失去理智,他接下她傾倒的身體,並在同時揮出自己手中的長槍,來襲的敵人沒了氣息,卻也換不回一個完好的她。
因是潛行,周圍的敵軍並不多,他緊急尋了一處無人發現的隱蔽角落替她綁上止血帶,左背上駭人的兩條血痕怵目驚心。
他臉上的鎮定掩蓋不了顫抖的雙手。
「帶她回去,快!」
這一次她同意了,因為她已經派不上用場,甚至是個拖油瓶。
把人交給足以信任的同行者,他沒有一起回去,他不能,但他相信她會沒事,她是醫者,她救過他,她也能救自己。
她能!
咬緊牙關靠著對她的憂心,他在只有敵軍的場中廝殺,他救回了該救的人,他完成了應盡的職責,他成功從地獄歸來。
「將軍……夫人已經……」
但她卻沒等到他。
她沒等到他。
撤退的戰船沒有多餘的廂房,他的部將只能將她擱置在甲板上,江風無情地颳,他們一圈一圈地將她牢牢圍住,用肉身替她遮風。
他走進包圍圈,赤色的血染紅了她全身,她眼睛閉著,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。
他也沒有表情,因為他不信。
那傷,不至於致命啊?
他忘了,她只是一屆女子,身體素質與他不同,即使她能站上戰場卻不代表她能扛住傷,他也忘了,她雖然是醫者,但她救治不到自己。
他跪坐下來,緩慢地將她抱進懷裡,冰冷的身軀像在提醒他事實。
「仙兒,我回來了。」他如平常同她說話那樣開口,不同於對他人,唯獨對她會有的溫柔,「雖不至無傷,但我回來了。」
她沒有回應,只是靜靜地躺在他懷裡,如果不是臉色太慘白,還有這一身的紅,他可能還能當成她只是像往常一樣睡在他懷裡。
可是這冰冷的溫度、緊閉的雙眼、黏膩的血腥,還有絲毫沒有半點回應的她都在無情地摧毀他的幻想。
他救回了主子的人,卻永遠失去自己摯愛之人。
他沒有哭,只是淚水不間斷地滑落,一個堂堂的將軍,在沙場衝鋒陷陣,流血不流淚的男兒,如今卻捧著懷裡的妻子臉上掛滿淚。
周圍都是跟隨他多年的人,他們知道夫人對將軍的重要,他們圍著主子,替他隔出一處放縱發洩的空間。
他在裡頭,抱著他的妻子,麻木地跪坐在那,像一尊石雕。
她怎麼沒能等他回來?
當時他是不是該棄了職責帶著她從戰場撤離?
他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他,他只願她能相伴左右,但他卻選擇了責任,讓那匆忙的分離成了最後訣別。
為什麼,他選擇的,是職責?
連他都鄙視自己。
突然,他拉開嘴角無聲笑了,笑得那樣淒楚,笑得那樣瘋魔,像被人剜去心臟一般,這樣椎心蝕骨的疼讓他有種能隨她而去的錯覺,然而那卻只是錯覺。
或許,他不該從那個地獄裡回來,那他至少能與她攜手行過彼岸。
相愛之人最殘酷,不過天人永隔。
不過天人永隔。
那之後,他的心隨著她離開了,再沒人能看見他柔軟的樣子,這世界於他……
再無意義。
『如果能重來,你還會去救他嗎?』
「如果重來,我不會去侍奉他,就我們在那個小縣城生活,挺好。」
但他們都知道,那是既定的事實。